谁为她们破碎的子宫买单？那年，我10万元代孕的亲身经历

“代孕”原本是一个隐秘的行当，最近却变成了公众话题。《人民日报》里主张放开，徐静蕾在梁文道的《圆桌派》也大方的说，自己想要一个代孕宝宝。但真实的代孕到底是什么?
作为墨宝妈妈团的成员，今天我来讲讲自己当代孕妈妈时的真实经历。面对那对愿意付给我10万代孕费的父母的恳切眼神，我想说，每一个代孕家庭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。
记得《人民日报》文章的标题是《不孕不育成难题 代孕是否可放开》。一堆专家都提出了合法代孕的可能性。

文章一出，瞬间骂声一片。各路大神和平民草根都跳出来批判：代孕妈妈与孩子发生感情，不想给了怎么办?丈夫和代孕妈妈发生感情，和原配离婚怎么办?孩子生下来有疾病，需求方不想要了怎么办?

但是，当所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大声痛斥那些所谓肮脏、无耻、不法的勾当时，有没有人关注一下：那些想要孩子却不能的家庭。
10年前，大学刚刚毕业两年的我在北京一家都市报做记者。一个偶然的机会，接到线索并在一家代孕机构暗访了整整一个月。
尽管代孕机构对“代孕志愿者”的资质并没有什么审核，尽管他们对“需求方”开出高昂的价码，仍然有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孕家庭，殷切而又虔诚的来到这里，期待用钱买到最后一线希望。

代孕公司位于海淀区知春路附近一个老旧小区的三居室里。第一次去面试，我坐在磨破了皮的沙发上，被所谓客户主管的人拍了正面照和全身照，简单提了几个问题之后，对方就直接拿出一份代孕合同让我签字按手印。我看了眼合同，他们盖的章是：德孕德育商务(北京)有限公司。

代孕公司对于应征者的评估标准有如下几项：身体状况、面容身材、学历素质、农村城镇、是否生育。除了没有生育经历这一项外，我在其它几项中都得到了不错的分数。
客户主管并没有要求我提供学历证、健康证什么的，就在合同里写下了“工作全部完成后获10万元报酬”。在2007年的我看来，这是一笔巨款。

后来通过与公司里其他的代孕者交流，我才得知，公司对代孕补偿金额的设定有9个级别，大约在4-12万元之间，这部分钱是以分期付款的方式给到我们这些代孕者的。
前50%的金额在怀孕的1-9个月内逐月支付，直到把孩子健康地生出来，最后的50%才能拿到手。除此之外，需求方还要额外付给公司5万元左右的中介费，并全权负担代孕方在医院检查、手术等的一切费用。因此，如果足够幸运，需求方可以在20万元之内搞定这件事，在2007年，这个钱甚至可以在北京买下一个房子。

很快就有需求方要求跟我见面了，一对40来岁的中年夫妻，穿得很好很有钱的样子，被我的客户主管领来了公司。我坐在他们对面，两个人的目光在我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。
他们询问我的身体情况，生活经历，平时的兴趣爱好等等，然后歪着头问我的客户主管，“这小丫头这么瘦，能行么?另外，这个近视眼(我戴着眼镜)会不会遗传我的孩子?”客户主管笑着说，“放心吧，孩子的DNA都是您和您爱人亲自遗传的，跟她没有关系，不过这姑娘是大学生，平时很爱看书的，生活习惯好的话对宝宝也好。”

这样的“见面会”又持续过几次，有的时候在公司，有的时候在医院。需求方来自外省的居多，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有钱，专程飞来北京就为了跟我见一面。
有时候，客户主管会暗示需求方给我们一些钱，说是报销路费，我坚决不肯拿，推托说等工作结束之后一起算，从此，我的客户主管在推荐我的时候总会加上一句：这姑娘品德特别好。
有一次，公司安排我们5个代孕志愿者一起去医院做孕检，中午吃饭的时候，其他志愿者跟我说：需求方大多都是比较有钱的人，他们生不出孩子只能靠你，要点路费只是小钱，除了这些，连代孕的费用都可以谈到更高，听说我只签了10万，另外几个人异同口声地说：你太傻了!

在两周之内，我接过公司将近10个电话要求我来公司与不同的需求方见面，有时候，见过一次的人还想再见第二面深谈;还有时候，因为我没能在第一时间回复，需求方甚至问我是不是对费用金额不够满意，如果不满意还可以谈;

甚至，有的人会在见面后送给我一些保健品并承诺会在孕期好好照顾我……我甚至会经常陷入沉重的愧疚，在那些充满希望的、一心求子的女人面前，我是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。
直到现在都很难忘记他们那些女人的眼睛，不论他们穿的多么珠光宝气，眼神里都有一股自卑和哀怨。无法生育，无异于对一个女人的人生判了死刑，我知道代孕在我国不合法，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子宫疾病的女人圆一个当妈的梦。

暗访结束之后，稿子发了3个整版，当时的舆论哗然。
代孕公司被工商局处理，私立医院被卫生部调查。很快，我的手机收到代孕公司老板发来的一条短信：“你知道你毁了多少家庭的梦么?”我想起那些好话说尽恳求我跟他们签约的需求方，心里觉得异常凄凉。

确实，开放代孕会有很多很多问题;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，大量无法怀孕生子的家庭想尽各种办法去做铤而走险的事，而没有钱的穷人，甚至连冒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。为此，有的家庭甚至支离破碎。

中国永远不缺提出问题的人，问题真实存在，医学专家们只是把它摆到桌面上来而已;当然，问题又特别复杂、棘手，甚至带着随时可能失败的定时炸弹……然而，阴影下的灰色产业，从未有一天停止过交易，超高的门槛甚至把富人以下的群体都挡在了外面，这些，我们都能视而不见么?

事实上，在代孕已经合法化的印度，我们开头提出的问题，都已经有了解决方法。当然，这并不意味这这一切就适用于中国。
但对于那些张嘴就骂的人，我想如果没有过经历，最好闭上嘴。

生孩子，是每一个女人的权利，尊重她们，就像尊重丁克、同性恋一样，不仅必要，而且必须。如果你还是不能理解，我建议你找一天的早上，去北医三院生殖中心的门口转一转，位置就在北航的东门那。看到那一直挤满了马路的试管长队，你就知道答案了。